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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梅往事

我的家乡在湿热的南方乡村,每年农历五月,便到了杨梅成熟的季节。对于村里人来说,杨梅季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候。整个村子伴随着杨梅果实的饱满变得异常热闹,空气中都夹杂着喜悦以及果实微酸的气味,还有过来做客的亲戚朋友一波一波往山上奔去,令人置身于笑容和欢乐之中。

我的父亲是村里有名的摘杨梅高手,由于杨梅采摘的周期非常短,因而父亲那几天会停下手上的全部工作,一心一意地采摘杨梅。父亲总是晨起先快速吃掉一碗榨菜肉丝粉干,坐在院子里头抽完一根烟,换上破旧的衬衫和长裤,提上几个杨梅篓,踩着脏巴巴的解放鞋就上山去了。父亲采摘杨梅的速度惊人,他先将一个大挂钩绑在杨梅筐的提线上,然后挂在腰间开始爬树,到了杨梅果实比较熟的区域便将杨梅筐固定在牢固的树枝上,一颗一颗小心翼翼地从树上摘下再轻轻放入杨梅筐内。

小的时候,杨梅季对于我来说是躁动而兴奋的,等待父亲下山的时间是无比漫长的。母亲早早地洗好几个盆子和水桶,还有一个硕大的盆,放在离院子最近的空旷房间里。杨梅季下过雨的第二天是最令人着迷的,因为经过雨水的滋润,杨梅便会成熟得异常快速,晶莹的紫色,甜滋滋又带着香浓微酸的感觉。南宋诗人方岳曾写到:“筠笼带雨摘初残,粟粟生寒鹤顶殷。众口但便甜似蜜,宁知奇处是微酸。”这便是我所说的雨后杨梅的美妙滋味。那时,我会忘却所有的玩具和过家家的小伙伴,坐在能够看到大山的阴凉处,眼巴巴地等着父亲回来。

远处熟悉的身影一接近,我就会从椅子上蹦起来,飞奔过去帮父亲也提上一篓,虽是花尽力气,却也能坚持到家。粘了雨的杨梅上不免有些许雨露的残留,倒也是极为诱人,我一个人一下子能吃半篓。常常是父亲母亲才刚刚开始打理早上的“胜果”时,我已经一脸满足地半躺在椅子上。加之我吃杨梅从来不吐核,因而父亲常用“毫无痕迹”来形容我吃杨梅的事迹。现在说起来,一家人总是捧腹大笑。

父亲和母亲会将所有的杨梅分类,挑出卖相最好的送外婆和舅舅,再将最紫的那筐一颗一颗仔细装好放进冰箱里待夏日做冰食解暑吃。还有一些分成当天吃的、撒盐的、做杨梅干的等等。在我印象中,除去现摘现吃以外,有一种比较奇特的吃法。先将一碗杨梅冲洗几遍后浸在水中,再撒上一把盐,待里面的果虫全部爬出后,将水沥干,把杨梅放进锅蒸个五六分钟,就会出炉一道热腾腾的下饭菜,如果喜欢甜的还可以加点糖,那便更加美味了,入口柔软且温和,咽进喉咙滑嫩无比,可以吃下好几碗饭。做杨梅干自然也是少不了的,把好多篓杨梅一股脑地倒进缸里,再加入食盐,腌个五六天捞出,沥去盐液置于阳光下晒干,再经过漂洗、糖渍、晒制等程序,甜滋滋的杨梅干就可以入口了。我上学时总是会装个小袋子将杨梅干带去学校做零食吃,那时可是最受欢迎的美食呢。

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长大,不知何时开始我对杨梅季已不再那么期待和兴奋,在外求学的那段时间似乎已经遗忘了杨梅。大学时代有一次读到宋代诗人平可正写的诗:“五月杨梅已满林,初疑一颗值千金。味胜河溯葡萄重,色比泸南荔枝深。”当时我的内心百感交集,记忆中那时的父亲,采摘杨梅辛苦的汗水总是浸湿破旧发黄的衬衫,裤子上总是会粘上杨梅红色的汁水和山上的枯草,解放鞋底都是一块块新鲜的泥巴,他的双手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,上山下山一趟又一趟都不知道累。杨梅的味道每一颗都不一样,有的甜如蜜,有的酸倒牙,有的甚至有令人难以描述的香气,而父亲就是这样一颗一颗不轻不重地握在手中再放入篓中。一颗何止千金重,这些沉甸甸的爱就在果实里,散发着独特的香气,将我包围,将我宠爱。

今年杨梅季,我买了采摘杨梅的工具回老家,即使杨梅长在高高的树枝上,也能轻松摘下来。父亲还是与过去一样,杨梅时节不变的破旧衬衫和裤子,只是解放鞋早已换成了运动鞋,他快速吃完一碗母亲做好的排骨粉干,提着几个杨梅篓就上山了。只不过,这次我没有打算坐在阴凉处等待,而是同样换上旧衬衫和裤子,扛着我的摘杨梅工具也上山了。上山路上和杨梅树下的杂草早已被父亲清理得干干净净,我看到他和年轻时候一样轻巧地爬上树,将手伸向更高的地方,阳光从树叶间的空隙里漏了进来,落在他身上也照在我手上。时光啊时光,倘若可以,我想要抓住这一刻不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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