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饭后,照例外出散步,往日多是沿着马路溜达,今日看到天色尚早,就信步走远了些。不知不觉间远离了车马人喧的市区,走上了郊外一条偏僻的土路。走着走着,田野里一阵阵熟悉的植物的气息随风飘来。在渐渐变浓的暮色里,蓦然,一片金黄的暖色吸引了我。眼前不过是一小片麦地,但却在一瞬间弥漫开来,一直弥漫到故乡那一望无垠的翻滚着的麦浪里。
我的故乡在鲁西平原,每到这个时节,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就会随风起伏,汇成了无边的麦海,蔚为壮观。从以往的经验可以预知,在当下不出半个月,经过大型机械收割,小麦就到了各家各户的屋顶上,经过晾晒,除去卖的,剩下的就可以入仓了。轻轻松松间,整个麦收就很快结束了。
然而,在我小时候所处的那个年代,抢收麦子却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苦差事。那时没有收割机,麦子完全要靠镰刀一把一把地割下来,再一捆一捆的系紧,运回麦场,翻晒晾干后,再用人力或畜力拉动的石磙子碾压,或用脱粒机脱出麦粒后再晒干贮藏。一连串马不停蹄的劳作,稍有懈怠就担心会遇到雷雨灾害天气。割麦要拿捏准时机,早了不行,晚了麦粒就容易炸毁到地里,所以,在民间有“争秋夺麦”的说法。
我的童年正处在人民公社化时期,生产队里割麦子小孩子一般是不参加的,即便劳动,也不过是拾拾麦穗而已。后来实行了土地承包,播种、收获就只能靠自家人了。遇到农忙季节,劳动力少的人家不管大人、小孩都要齐上阵,不然活干不完。
刚分地那会儿,我正上初中,那个年代为了配合麦收,农村的中小学校都要放大约两周的麦假,无论老师还是学生,都要参与到麦收劳动中,出身农家的我自然不能置身事外。在老父亲的带领下,我们全家人星夜兼程,奔赴自家承包的麦田。
虽然天色暗了些,麦秆上也布满了厚重的露水,走不了几步,裤腿就会被露水打湿,浑身凉飕飕的,十分的不爽,但早出工的好处是不用受太阳的暴晒之苦。那时的我少不更事,还不懂得稼穑之苦,居然还有闲情望望皓月,和哥哥姐姐们不停地说笑,觉得是一种乐事。
刚开始割麦还能跟上趟,慢慢落到大人们的后边,不到半天功夫就直不起腰来了。不出一天,手磨出了血泡,疼痛难忍。好不容易盼望着劳动的一天熬过去了,第二天还要早起。面对父兄一遍又一遍起床的叫喊声,我揉揉惺忪的眼睛,十分不情愿地起了几下身,就是难以坐起来,腰像要断了一样疼痛。心想:要是真有个地缝,钻下去歇歇该有多好呀!可是,这是非常时期啊,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,哪能撂挑子不干呢?于是,只得强忍着起来,奔赴前线。
割麦子只是麦收的第一步,接下来还要用地排车拉着割下的麦子,把它运送到麦场里去晾晒。等晒干后,再用石磙子反复进行碾轧,将碾轧后的秸杆用长长的杈子除去,再把带杂质的麦粒归置成一个大麦堆,然后再用簸箕扬出麦芒。
说起扬场来,在农村那还是个技术活,一般性子急的干不了。熟练的庄稼把式们用簸箕盛上麦粒后,拉开架式,前腿曲,后腿蹬,匀速向前扬出带有自由落体式的弧形,瞬间眼前便腾起一道麦子的幕墙,遮天蔽日,令人眼花缭乱,落地后,麦粒和麦芒就自然分离了。通常我们家扬场的是我的大哥,他不光技术好,动作也十分优雅,等自家的活干完后,他还会给老弱病残户帮忙,赢得了左邻右舍的赞扬。
接下来就是晾晒麦粒,路边、场院、屋顶、门前空地就是晒麦场,有专人看着,隔段时间就用筢子翻动一次,如果赶上老天爷抬爱,有个三、四个晴天麦子就晒好了。晒好的麦子要挑选质量上乘的送到粮站交公粮,剩下等级差一点的供自家食用。
公粮款经过结算,扣除农业税和“三提无统”后,基本上就所剩无几了。即便这样还算是好的,有的丰收年份往往还会出现“卖粮难”问题,粮款不能及时兑现,产生了给粮农打白条的现象。
然而,这种不正常的情况没过多久,就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,国务院很快作出了成立农业发展银行的决定,由农发行专司粮棉油购销贷款资金的管理,使打白条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了。
2006年,国家又取消了农业税,农民的负担进一步减轻了。随着粮食流通体制改革的进一步深化和国家经济实力的增强,一些列强农惠农政策相继出台,给农民带来的实惠越来越多,农民种粮的积极性空前高涨,我国粮食生产捷报频传,到2015年,粮食产量实现了“十三连增”。如果没有大的自然灾害,今年粮食增产又会在意料之中。
身后汽车的喇叭声将我拉回到现实中来,但我仍对面前的麦田恋恋不舍。看着丰收在望的麦田,我仿佛看到了父兄古铜色的脸膛,看到了过去割麦子的场景,看到了农民兄弟朴实的笑容,看到了我们的幸福明天。
回到家,我立即拨通了故乡亲友们的电话,询问了今年麦收的有关情况,谈论了一下过去收麦的往事,想从乡音里去捕捉麦子的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