形销骨立近乎干瘪的婶娘,
天天含着那杆二尺多长的旱烟杆,吧嗒吧嗒吸着,时不时地要把烟杆伸进火盆,即使没有灭火,也要对着炭火猛吸几口……这个形象在我孩提时就在脑海定格
了。婶娘那支长长的烟杆,用火柴点烟时够着很费劲。被岁月的风霜染成的白发挽在脑后,画满皱纹的脸上挂着慈祥的微笑,说话时双眼眯着,好像在想着如何回答你的问题似的。记忆里,火盆、烟笸箩、婶娘这
三者在一起组合的形象聚成了一个永恒的画面,在脑海深处时不时凸显出来。大火盆是婶娘家炕上永远不撤的摆件
,里面总有半盆炽热的炭火,冬天屋子靠它取暖,大人小孩都喜欢围拢在它的四周。那个面盆大的纸糊笸箩,盛满了自产的烟叶。我们两家住一个院,房间相连,院子没设隔墙。我几乎天天去她家玩,而我母亲与她也好像有永远唠不完的嗑。火盆放在土炕中间,我们经常把苞米
粒、黄豆粒埋到炭灰里,不一刻就听到“噗噗”的声响了。我就会拿起木棍急切翻找,不顾草灰、不怕灼热,小手伸进去,倏地抓起放到嘴里———“别烫坏了啊!”婶娘在旁心疼地嘱咐。烟笸箩被花花绿绿的烟标纸贴满,依
偎在火盆身旁,似乎天生就是一对,渍迹斑斑、古旧沧桑。婶娘烟杆,我母亲纸卷,俩人一支接一支地抽。烟纸是用我的废练习本做成的,那些纸的前、后面都写满了字后又写上一层毛笔字,让娘撕成长方形的卷烟纸,整整齐齐地码在笸箩里。来了客人,婶娘时常指着纸条上的字夸奖一番,我听了心里喜滋滋得意呢!婶娘头上梳着高高的发髻,
这也是她最突出的特征之一,据说还是老辈人流传下来的发型。发髻显得婶娘个头很高,干净利落。她坐姿也奇特,一条腿压在另一条腿上,叠盘而坐、腰弯如弓,手扶要戳着炕席的烟杆,“吧嗒、吧嗒”抽着。每次去她家,映入眼帘的总是这么一个坐姿。没有其他孩子时,婶娘就会把我叫到跟前,不知从哪里忽地变出一快糖,或几个大枣、瓜籽,每一次都让我欣喜若狂。那时吃玉米面饸饹的时候居多,婶
娘家的饸饹床成了我来回搬动的常用工具之一。饸饹床是用榆木制作的,又滑又重。婶娘总是嘱咐:“慢点啊,可别砸了脚、碰了东西”。我家做好吃的都要给婶娘送些尝尝。曾有一次吃蒸饺,玉米面兑了少许白面,那时是稀有东西,一共才包了二十多个,娘让我给她家送去十个。婶娘家十五岁的四姐吃完吧嗒着嘴巴说:“蒸饺太好吃了!”婶娘第一次因为我而生气,让我记忆犹
新。一天,我们在堂院玩耍,互相
间吵起来。邻居三小说:“别看你个大,我不怕你,我爸是队长!”我不甘示弱:“哼,我爸在公社,比你爸官大!”互不相让,越吵越烈,马上就要撕扯起来。对话让婶娘听见了,只见她横过烟杆,厉声喝道:“说啥呢,不许这么比,什么谁大谁小的,天外有天,人外有人……”说着话,手直颤,她生气了。我长到十三四岁,还从没见过婶娘发这么大的火。
婶娘平时对我极好,我并不怕她。这次却使我一下子软了,我们不敢再吵,一哄而散。当时婶娘严厉的态度让我无法理解
。然而却给我以震慑,给我以影响。以后无论什么场合,我从未在人前炫耀过优势,对任何人都平等相待。“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”,小时候大人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是那样刻骨铭心般强烈。婶娘已离世二十多年了,但心中那
种无法言说的亲情,无论如何都让我牵挂不已,时时想起。一生饱经风霜的婶娘是那么善良、平凡。在农村,像婶娘这样普通的老人有千千万万。她们平凡的生,平凡的去,平凡的过一生,一生都那么平凡。她们用平凡的一生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后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