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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忆里的杀年猪

每逢年关,我就想起儿时杀年猪的那一幕。

如果是土生土长在东北的乡下人,大概都会晓得杀年猪的含义。年关到了,家家都在盘算着,把养了一年的肥猪宰掉。猪肉大部分会被卖掉,换些过年用的零花钱,剩下的肉就留做过年时自家用。但在我的故乡却有那么一种习俗,就是不管哪家杀了年猪,都要邀请乡里乡亲来家吃上一顿,而小孩子总是要轮到最后一拨儿的。尽管是这样,每当临近年关的时节,最盼望杀年猪的,恐怕还是要数当年我们这些孩童。

杀年猪的那一幕是很有一番情趣的。

头天晚上,父母先到屠户家约好屠户。第二天,天刚蒙蒙亮,一家人就早早地从热乎乎的火炕上起来,抬出一张大炕桌,摆放在农家小院当中,再拿出一个木盆子来准备接猪血用。等这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完之后,就专等那屠户的到来。要不了多长时间,随着那“嘎吱、嘎吱”的踏雪声由远渐近,屠户领着帮手来了,于是农家的小院里顿时热闹起来。屠户真够麻利的,一条系好猪蹄扣的绳子在他手里上下翻飞,如同变戏法一样,三下五除二,一头几百斤重的肥猪,刹时间便被绑缚得牢牢的,只能“嗷嗷”地叫了。几条壮汉一拥而上,把肥猪抬到院中央的炕桌上,随着一声惨叫,杀年猪的第一道工序宣告结束。

接下来,当然是邀请众乡邻来共享这一年来全家人的希望了。在那个年月,物质极其匮乏,养一头年猪,要靠全家人去田间、地头挖野菜,在生产队已经清收了几遍的田野上挖老鼠洞,找一点老鼠用于过冬储备的粮食来饲养这头年猪。也许正是因为如此,这头年猪在每一位被邀请来的乡亲们的眼里,饱含着一种对过去一年的感慨和对新的一年的希冀。于是乡亲们端起了一碗碗家乡酿制的小烧酒,挟起热气腾腾的农家大烩菜,坐在烧得热乎乎的火炕上,拿出我们关东人特有的那股豪爽劲儿,话别逝去的一年,畅说对未来生活的憧憬。而在我们这些孩子的眼里,杀年猪就不仅仅意味着过年了,而且还意味着全屯儿人的团聚,更重要的是它可以让我们打一打“牙祭”。那年月,忙忙碌碌一整年,能吃上几顿肉啊?

说起杀年猪,有一件事儿,令我终生都难以忘怀。

记得有一年,天嘎巴、嘎巴冷。那天晚上,我跟二哥捡粪回来,正在往灶膛里填柴火,父亲进屋了,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儿,说:“他妈,后天就是小年了,咱家的年猪就定在后天宰吧,你看呢?” “行!”妈说,“我明天早上就去找杀猪匠,约好屯儿里的乡亲。”听到爸妈这番对话,我差点乐得蹦了起来,正当我兴奋得有点儿忘乎所以的时候,透过灶膛里闪烁的火光,我分明看见二哥的脸上流下了一行泪水,我真是大惑不解,用胳膊肘捅了捅他,小声地问:“二哥,你咋地了?杀年猪,打牙祭,你还不乐?”

“你知道啥?你看我,唉———”,说着,二哥张开了嘴,用手指着牙齿,我看了看二哥的牙齿,顿时大悟。原来二哥正在换牙———有一颗牙齿已经被新生的小牙顶得只连着那么一丁点儿肉了。“老弟,偏偏赶咱家要杀年猪了,我这牙就是不掉,能‘抢上槽’吗?感情你们吃得满嘴流油,我……唉———”二哥说着又叹息了一声。

要是说起养这年猪,二哥确实是出力最多的了,可到头来,却……咋办呢?看着二哥那副沮丧的面孔,一个奇妙的想法忽然在我的脑海里产生了。“二哥,我倒是有一个办法,就怕你挺不住”。“去你的,要拔牙吗?我都试了好多次了,实在是太疼了。”二哥说。“不,我用线,用咱妈缝衣的线,把你那连着牙的一丁点肉系住,使劲一勒,准成!”二哥没吱声,转身回屋把缝线板递给了我。我如法炮制,嘿,真灵!二哥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,那牙齿已经掉了。“疼吗?”我问,“还行,你小子!”二哥拍了我一下,说道:“去,给哥拿碗凉水来。”我看见二哥漱了几次口后,掉牙处不再出血了。透过那噼噼啪啪燃烧的火光,我还看见,二哥的脸上露出了微笑。

光阴如梭,一晃儿几十年过去了,我们这些昔日的“馋小子”都已经长大成人了。然而,每当年关到来的时候,我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儿时杀年猪的那一幕,回想起伴随这一幕而闪现出的一个个故乡人的熟悉面孔,回想起为吃年猪肉而宁愿拔掉一颗牙齿的二哥。对于生活在今天的孩子们而言,吃炖肉实在是家常便饭。我曾经把这些往事讲述给已经上了大学的女儿听,女儿眨着大眼睛反倒问我:“二伯伯怎么那么馋呀?”不知为什么,当女儿这句不经意的反问传入我的耳畔的那一刻,我的内心真是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,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。我很想说:孩子,你不懂哪个年代,这并不怪你,但你应该珍惜今天,珍惜这经过改革开放洗礼后的幸福生活,只有当你懂得珍惜今天的时候,你才能读得懂爸爸的童年,才会理解那个为了吃上年猪肉而拔掉一颗牙齿的纯真少年。

回忆起儿时杀年猪的那一幕,眺望那已经逝去的岁月,涌动在我心底的不仅仅是感慨,因为这段往事已经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定格。由于这定格的存在,我继承了故乡人那种豪爽与淳朴的性格;由于这定格的存在,使我永葆关东人那股特有的厚道与真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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